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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第1页）

她在绸缎店里没有什么地位。

伙计们既不便称她为老板娘，又不便直呼她的名字，只得含糊地用&ldo;楼上&rdo;二字来代表她。

她十八岁上为雅赫雅生了个儿子，取了个英国名字，叫做吉美。

添了孩子之后，行动比较自由了些，结识了一群朋友，拜了干姊妹，内中也有洋人的女佣，也有唱广东戏的，也有店东的女儿。

霓喜排行第二，众人都改了口唤她二姑。

雅赫雅的绸缎店是两上两下的楼房，店面上的一间正房，雅赫雅做了卧室，后面的一间分租了出去。

最下层的地窖子却是两家共用的，黑压压堆着些箱笼，自己熬制的成条的肥皂，南洋捎来的红纸封着的榴莲糕。

丈来长的麻绳上串着风干的无花果，盘成老粗的一圈一圈，堆在洋油桶上，头上吊着熏鱼，腊肉，半干的褂裤。

影影绰绰的美孚油灯。

那是个冬天的黄昏，霓喜在地窖子里支了架子烫衣裳。

三房客家里的一个小伙子下来开箱子取皮衣，两个嘲戏做一堆，推推搡搡，熨斗里的炭火将那人的袖子上烧了个洞，把霓喜笑得前仰后合。

正乱着，上面伙计在楼梯口叫道：&ldo;二姑，老板上楼去了。

&rdo;

霓喜答应了一声，把熨斗收了，拆了架子，叠起架上的绒毯，趿着木屐踢踢沓沓上去。

先到厨房里去拎了一桶煤，带到楼上去添在火炉里，问雅赫雅道：&ldo;今儿个直忙到上灯？&rdo;雅赫雅道：&ldo;还说呢！

就是修道院来了两个葡萄牙尼姑，剪了几丈天鹅绒做圣台上的帐子，又嫌贵，硬叫伙计把我请出来，跟我攀交情，唠叨了这半天。

&rdo;霓喜笑道：&ldo;出家人的钱，原不是好赚的。

&rdo;雅赫雅道：&ldo;我还想赚她们的哩！

不贴她几个就好了，满口子仁义道德，只会白嚼人。

那梅腊妮师太还说她认识你呢。

&rdo;霓喜哟了一声道：&ldo;来的就是梅腊妮师太？她侄子是我大姐夫。

&rdo;雅赫雅道：&ldo;你才来的时候也没听说有什么亲戚，这会子就不清不楚弄上这些牵牵绊绊的！

底下还有热水没有？烧两壶来，我要洗澡。

&rdo;

霓喜又到灶下去沏水，添上柴，蹲在灶门前，看着那火渐渐红旺，把面颊也薰红了。

站起来脱了大袄，里面只穿一件粉荷色万字绉紧身棉袄，又从墙上取下一条镂空衬白挖云青缎旧围裙系上了。

先冲了一只锡制的汤婆子，用大袄裹了它，送了上去，顺手将一只朱漆浴盆带了上去，然后提了两壶开水上来，闩上门，伺候雅赫雅脱了衣服，又替他擦背。

擦了一会，雅赫雅将两只湿淋淋的手臂伸到背后去，勾住了她的脖子，紧紧的搂了一搂。

那青缎围裙的胸前便沾满了肥皂沫。

霓喜道：&ldo;快洗罢，水要冷了。

&rdo;雅赫雅又洗了起来，忽道：&ldo;你入了教了，有这话没有？&rdo;霓喜道：&ldo;哪儿呀？我不过在姐夫家见过这梅腊妮师太两面……&rdo;雅赫雅道：&ldo;我劝你将就些，信信菩萨也罢了。

便是年下节下，往庙里送油送米，布施几个，也还有限。

换了这班天主教的姑子，那还了得，她们是大宅里串惯了的，狮子大开口，我可招架不了！

&rdo;霓喜笑道：&ldo;你也知道人家是大宅门里串惯了的，打总督往下数，是个人物，都同她们有来往。

除了英国官儿，就是她们为大。

你虽是个买卖人，这两年眼看步步高升，树高招风，有个拉扯，诸事也方便些。

&rdo;雅赫雅笑了起来道：&ldo;原来你存心要结交官场。

我的姐姐，几时养的你这么大了？&rdo;霓喜瞟了他一眼道：

&ldo;有道是水涨船高。

你混得好了，就不许我妻随夫贵么？&rdo;

雅赫雅笑道：&ldo;只怕你爬得太快了，我跟不上！

&rdo;霓喜撇了撇嘴，笑道：&ldo;还说跟不上呢？你现在开着这爿店，连个老妈子都雇不起？什么粗活儿都是我一把儿抓，把个老婆弄得黑眉乌嘴上灶丫头似的，也叫人笑话，你枉为场面上的人，这都不晓得？凭你这份儿聪明，也只好关起门来在店堂里做头脑罢了。

&rdo;雅赫雅又伸手吊住她的脖子，仰着脸在她腮上啄了一下，昵声道：&ldo;我也不要做头脑，我只要做你的心肝。

&rdo;霓喜啐道：&ldo;我是没有心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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