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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杀从一片混沌中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又飘到一处陌生宅院。
赵判官死得多了,连举止也从容了几分,驾云驭气,负手而飘,四周全是从未见过的黑檀桌椅,桌上已上了六七盘热菜,赵判官看着离自己最近的一盘珍珠肉圆,不由得凑近了一些,可就飘了这几步路,就差点蹭到一把长刀的刀鞘。
赵杀定在半空,惊魂未定地看了看,却不知哪家主人这般不长眼,连饭厅也摆了兰锜。
满眼刀架弩架都擦得精光锃亮,一看便是主人心爱之物。
赵判官小心翼翼地避开兵刃,坐到离珍珠肉圆最近的交椅上,本想嗅一嗅就作罢,可就在此时,有人推门进来,穿一身玄衣,皮革束腰,不系长发,不覆面甲,在铜盆中用清水随意洗过双手,直直地落了座,提箸夹菜之时,余光方扫到方桌对面的赵判官,筷箸一时停在半空。
赵杀吓得不轻,慌忙辩解起来:&ldo;司徒将军,本王、本王只是随便看看……&rdo;
他顿了顿才想起失言,自己如今并非王爷了。
比起虎落平阳、一夜削爵的赵判官,司徒靖明似乎更苦恼几分,蹙紧了眉,脸色发青,连握箸的手背都青筋隐现,半天才道:&ldo;怎么又死了。
&rdo;
赵判官听得一怔,仔细想了想,才揣测是近来琐事繁多,竟叫人有了幻听。
但也多亏这幻听,叫赵杀想起自己是孤魂野鬼,凡人又看不见他。
赵判官先前虽然有过些许疑虑,以为司徒靖明能看见自己,如今想来,也是全无根据的无稽之谈,人不禁松了一大口气,脸上重新堆起笑来,小声道:&ldo;你吃得这般多,人还这么瘦,你的腰……&rdo;
司徒将军莫名一顿,一双凤眸中,如同燃着两簇漆黑火焰。
赵判官看得有些惧怕,好不容易才硬着头皮把话说完:&ldo;你的腰又细了,本官一只手就搂得过来。
&rdo;
司徒靖明不知为何,气得眼睫微颤,恰巧于此时猛地一推方桌,拍得满盘菜肴乱颤,人拂袖而起。
赵判官一脸愕然,不知这人为何好端端又生了气,只好一个人温声哄着:&ldo;你一个人住,理应吃好一些,少生点气,不能再瘦下去了,本官实在有些担心……&rdo;
他明知司徒靖明听不见这些叮嘱,依旧不能自抑,念叨了许久。
而司徒靖明背对着他,攥着拳立了一会儿,总算转过身来,大步流星,走到赵杀面前,把两只筷箸立起,笔直插在那碟珍珠肉圆之中。
赵判官看得古怪,这样往盘中立筷,通常是个祭祀先祖,请鬼神享用的意思,不由得再度教训起来:&ldo;胡闹!
这筷子不能乱放,你看这形状,像不像在祭品上插了一炷香?&rdo;
司徒靖明冷冷往这头扫了一眼,竟是个不愿与人多说的模样,转身就走。
赵判官看得皱紧了眉,追着他训斥了几句,然后才慢慢退回热菜面前。
这月余车马劳顿,他已有许久、许久没有吃上一顿正经菜肴了。
赵判官于是弯下了腰,观一观肉上的香软糯米,嗅一嗅盘中的浓稠汤汁,最终还是没忍住,用力一吸,将菜中精气顺着一双筷箸尽数吸进腹中。
那点烟火之气下了肚,暖热了赵杀空空荡荡一具躯壳,也拂去了心境上些许尘埃。
赵判官一时精神抖索,从灵识中掏出换骨托生丸,倒在掌心清点起来。
徐判官当初一共赠了他五枚蜡黄灵丹,初初托生人间用去一枚;在后院假山一撞,得许大夫妙手回春,省下一枚;此后被碑亭乱石砸中,又用去一枚,如今仍剩了三粒,滴溜溜在赵杀掌心里打转。
赵判官捻起其中一粒,珍而重之地送入嘴中,恋恋不舍地含化了,一双眼睛仍盯着最后两粒换骨托生丸不放,于心中暗道:这回可要省着些用了。
赵杀此回服药,换骨生肌之痛,比从前有增无减。
他痛得紧咬牙关,浑身凉汗,脑海中却神游天外,慢慢忖度这一回该去投奔哪一位债主。
那司徒靖明对自己冷眼相待,仿佛看他一眼,就多欠了他一分利,委实没必要去讨人的嫌。
许青涵如今勘破相思苦,正忙着治病救人,冒然找上门去,不见得愿意收留。
至于阮情……他答应过阿情的,轻易不能去找他。
如今愿意见他的竟只有一个赵静。
只是阿静如今身康体健,性情与从前大不相同,此番转世做人,务必小心谨慎,最好挑个良辰吉日,远远试探阿静几句,交换手札,互剖心声,等到彼此解开块垒,再共处一室,煮酒话家常。
赵判官越想越觉得此法可行,连疼痛都散去大半,可他费力地睁开眼睛,却看到自己浑身赤裸,双膝曲起,跪坐在锦绣被褥之上,锦被鼓起,依稀睡着一个人。
赵杀尴尬地抬起头来,看见散在被外的长发,大半如银如霜,间或夹着几缕青丝,忽然猜到了这是谁的卧榻。
赵判官酆都铁箱中锁了二十斤情爱,分给赵静的同样有五斤之重,如今免去跋涉之苦,一下子见到赵静,心中自然有些欢喜。
但那畏惧之心也是免不了的,这次托生投胎,好像又降得有些偏了。
赵判官铁青着一张脸,拼命去寻精魂中的地字二号牌,想把一身的蟒袍金冠重新变将出来,如今不着一缕,简直不成体统。
可等他折腾了好一会儿,赵杀才想起一件要事。
那木牌碎成几片,早已不能用了。
赵杀一旦想起这点,老脸烧得通红,只想蹑手蹑脚地挪下榻,借几件衣服一穿。
当他抬起手来,手背上已经多了一枚黄色桃花印。
这也就罢了,更叫人难堪的是,那明黄桃花仿佛极欢喜似的,分出无数枝丫,花盏尽数怒放,从手背到手腕,都化作一抹嫩黄,有数不清的桃花缠缚。
赵判官吓得浑身发颤,眼睛不敢望向枕头,深深垂着头,小声问了一句:&ldo;阿静……醒了?&rdo;
瓷枕那头果然含糊应了一声:&ldo;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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