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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第1页）

在卡夫卡的表述中极难出现的&ot;信仰&ot;一词，以及&ot;信仰的事实&ot;这一短语，自然而然让人联想到一个无神的世界上无神的罪，联想到这个世界的外在和内在之&ot;恶&ot;。

在这个世界上，&ot;最瘦的人&ot;将死无葬身之地，他多半将死于肺结核或者其他类似的&ot;肮脏&ot;的疾病。

正因为如此，恐怕很少有人比他更了解疾病与世界本性的关联：结核病的居所并不在肺，举例来说，就像世界大战的始因不在于最后通牒一样。

世上只有一种疾病，没有更多的‐‐它受到医药学的盲目追猎，就像一头野兽在无边无际的森林中受到追猎一样。

转引自贝克勒等编著：《向死而生》，张念东等译。

三联书店，1993年，第88页。

显然，这是一种引人注目的&ot;患病情结&ot;，是&ot;信仰的事实&ot;，其内涵也正像信仰一样深不可测。

的确，疾病正是世界的象征和隐喻。

尤其是结核病、艾滋病、超级流感等可怕的传染类疾病，令人想到人类文明中某种巨大而无形的运作机制。

它们无所不在。

无论是谁，无论他自己愿意与否，都参与到它们的运作之中，作为它们运作的材料和动力；同时，每一位参与者，无论自己是否愿意，又都要随时准备承受这一运作机制的作用力。

疾病是世界的象征和隐喻。

对于人类文明中那些格外脆弱而敏感的个体，事情似乎尤其如此。

人类文明中某种巨大而无形的运作机制，就像疾病一样首先威胁着他们脆弱的生命，让他们感到无边无底的存在性不安，感到不可缓解的压抑、焦虑和恐惧。

而这样一种存在和生存状态可能将他们逼得走投无路，最后在惨不忍睹的疾病中找到避难所，像受难者一般&ot;在某一块慈母般的土地上立足&ot;。

对于这样的人来说，世界上很可能只有一种疾病，一种文明般的疾病，或者一种相应的、作为&ot;信仰之事实&ot;的疾病。

也许，对于卡夫卡，疾病的确象征着一个无神的、精神分裂的世界。

这个世界的一半是如此地丰满和美丽，它意味着生命的渴望和展开，意味着生。

这个世界的另一半却又是如此地肮脏和病患，它意味着生命的失落，意味着罪与恐惧，意味着死。

然而，疾病刚好又隐喻着这两半的统一：一方面，疾病是渴望的一种结果；另一方面，疾病意味着死亡，它所造成的恐惧正是渴望的终极的原因。

疾病既意味着生也意味着死，既不意味着生也不意味着死。

疾病不像明确的死亡，不容许人戏剧性地表演轰轰烈烈的英雄主义。

相反，它让人不堪承受，它格外容易让人垮掉或放弃。

疾病意味着悬而未决，意味着不由分说，意味着&ot;悬而未决的不由分说&ot;或&ot;不由分说的悬而未决&ot;，意味着&ot;看不见底的东西&ot;，意味着&ot;美人和野兽&ot;，意味着&ot;异化&ot;。

疾病既意味着恐惧也意味着渴望。

疾病象征着充满&ot;恐惧－渴望&ot;的世界。

第二节&ot;恐惧－渴望&ot;：在恐惧中渴望的孩子

在一个由疾病所象征的世界上，一位&ot;在遇到看不见底的东西时会马上垮掉的人&ot;，会格外遭到&ot;恐惧－渴望&ot;的折磨。

后来，正是在世界大战的背景上，在肮脏和污秽的生活中，在结核病的折磨下，&ot;向死而生&ot;的卡夫卡与他当时热恋的情人密伦娜一道，就有关&ot;恐惧－渴望&ot;的问题进行了讨论，让我们进一步领悟到他与世界之间谜一样的关系。

下面这段已经引用过的话，对理解他的&ot;恐惧－渴望&ot;有着经典的意义：

我总是力图传达一些不可传达的东西，解释一些不可解释的事情，叙述一些藏在我骨子里的东西和仅仅在这些骨子里所经历过的一切。

是的，也许其实这并不是别的什么，就是那如此频繁地谈到的、但已蔓延到一切方面的恐惧，对最大事物和对最小事物的恐惧，由于说出一句话而令人痉挛的恐惧。

当然，这种恐惧也许不仅仅是恐惧，而且也是对某种东西的渴望，这东西比一切引起恐惧的因素还要可怕。

《卡夫卡致密伦娜情书》，第246页。

所谓&ot;恐惧－渴望&ot;，也可以看作&ot;恐惧－渴望－罪感－恐惧－渴望－罪感－恐惧－渴望……&ot;的循环。

正如我们已经指出过，&ot;污秽&ot;、&ot;肮脏&ot;与这种循环之间存在着相互关系，会加深这种循环。

这种循环可能带来的结果，我们实际上已经讨论过了。

面对广大、厚重而又残酷的生活，天生羸弱而敏感的卡夫卡既难以孩子般地融入，又难以出类拔萃。

他的生命力受到扼制，他深怀罪感，唯其如此，他格外渴望，难以正常表达的渴望导致恐惧，恐惧进一步压抑生命力的表达，罪感和渴望都进一步加深……这种模式将以类似&ot;马太效应&ot;的规律把当事人逼入&ot;全有－全无&ot;的绝境：一无所有，因而就渴望拥有一切；要末一无所有，要末拥有一切。

换句话说，对于能够拥有的，他将像他的好友布洛德所说那样&ot;无所不欲其极&ot;。

我们将看到，后来，无论面对朋友或自己，还是面对爱情或事业，卡夫卡都容易表现出这种&ot;全有－全无&ot;的心理结构。

可以预见，除了与他人无关的写作事业，这种心理结构很难具有现实的意义，特别是考虑到他通常犹豫不决、揣揣不安、懦弱羞怯的性格，这种心理结构反而会使他在另一种相反的状态中痛苦地徘徊，永远地三心二意。

唯有在写作中，他可能因此而&ot;玉成&ot;。

所谓&ot;全无&ot;，也与前面谈到过的&ot;无神的虚无感&ot;相对应，对卡夫卡而言，这种&ot;全无&ot;常常是与虚无感相关的自我&ot;垮掉&ot;、自我放弃的结果。

我们将看到，&ot;放弃&ot;将是卡夫卡人生中一种重要现象。

即便当他相对地&ot;挺住&ot;而不垮掉或放弃，那也并不意味着对美好的执着，而是为了避免&ot;从烟里跑到火里&ot;。

从另外的角度，从深层的存在动机上讲，放弃也意味着一种代偿性地实现神爱和爱欲两大存在动机的手段。

一方面，在悬而未决、深不可测的命运面前放弃自己，就意味着把自己融入命运，融入一种独特的&ot;保护性力量&ot;，顺从它的安排。

神爱动机因而得到独特而极端的实现。

另一方面，倾向性地放弃为普通人所执着的事物，也意味着一种独特的自我展示和生命表达，这使得卡夫卡绕过了一般形式的自我展示和生命表达，以极端的方式实现了自己的爱欲动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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