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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第2页）

他横草不动，竖草不沾，就这样来&ldo;领导一切&rdo;。

这样劳动，我心里有安全感了没有?一点也没有。

我并不怕劳动。

但是这样的劳动，除了让我失掉锻炼双腿的机会而感到遗憾外，仍然要随时准备着，被揪去批斗，东语系或北大的某一个部门的头领们，一旦心血来潮，就会派人到我劳动的地方，不管这个地方多么远，多么偏僻，总能把我手到擒来。

有时候，在批斗完了以后，仍然要回原地劳动。

坐过一阵喷气式以后，劳动反而给我带来了乐趣，看来我真已成了不可雕的朽木了。

无论是走去劳动，还是劳动后回家，我决不敢，也不愿意走阳关大道。

在大道上最不安全。

戴红袖章手持长矛的红卫兵，成群，或者几十成群，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在路上，大有&ldo;天上天下，唯我独尊&rdo;之概。

像我这样的人，一看打扮，一看面色，就知道是&ldo;黑帮&rdo;分子。

我们满脸晦气，目光呆滞，身上鹑衣百结，满是尘土，同叫花子差不多。

况且此时我们早已成了空中飞鸟，任何人皆可得而打之。

打我们一拳或一个耳光，不但不犯法，而且是&ldo;革命行动&rdo;，这能表现&ldo;革命&rdo;的义愤，会受到尊敬的。

连十几岁的小孩都知道我们是&ldo;坏人&rdo;，是可以任意污辱的。

丢一块石头，吐几口吐沫，可以列入&ldo;优胜纪略&rdo;中的。

有的小孩甚至拿着石灰向我们眼里撒。

如果任其撒入，眼睛是能够瞎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也不敢还口，更不敢还手。

只有&ldo;夹着尾巴逃跑&rdo;一途。

有一次，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手里拿着一块砖头，命令我：&ldo;过来!我拍拍你!&rdo;我也只能快走几步，逃跑。

我还不敢跑得太快，否则吓坏了我们&ldo;祖国的花朵&rdo;，我们的罪孽就更大了。

我有时候想，如果我真成了瞎子，身上再被&ldo;踏上一千只脚&rdo;，那可真是如堕入十九层地狱，&ldo;永世不得翻身&rdo;了。

不敢走阳关大道怎么办呢?那就专拣偏僻的小路走。

在十年浩劫期间，北大这样的小路要比现在多得多。

这样的小路大都在老旧房屋的背后，阴沟旁边。

这里垃圾成堆，粪便遍地，杂草丛生，臭气薰天。

平常是绝对没有人来的。

现在却成了我的天堂。

这里气味虽然有点难闻，但是非常安静。

野猫野狗是经常能够碰到的。

猫狗的&ldo;政治觉悟&rdo;很低，完全不懂&ldo;阶级斗争&rdo;，它们不知道我是&ldo;黑帮&rdo;，只知道我是人，对人它们还是怕的。

到了这个环境里，平常不敢抬的头敢抬起来了。

平常不敢出的气现在敢出了，也还敢抬头看蔚蓝色的天空，心中异常地快乐。

对这里的臭气，我不但不想掩鼻而过，还想尽量多留一会儿。

这里真是我这类人的天堂。

第二部分第28节祸不单行

但是，人生总是祸不单行的，天堂也决非能久留之地。

有一天，我被押解着去拆席棚，倒在地上的木板上还有残留的钉子。

我一不小心，脚踏到上面，一寸长的钉子直刺脚心，鞋底太薄，阻挡不住钉子。

我只觉脚底下一阵剧痛，一拔脚，立即血流如注。

此时，我们那个牢头禁子，不但对此毫不关心，而且勃然大怒，说：&ldo;你们这些人简直是没用的废物!&rdo;所谓&ldo;无用的废物&rdo;，指的就是教授。

这我和他心里都是明白的。

我正准备着挨上几个耳光，他却出我意料大发慈悲，说了声：&ldo;滚蛋吧!&rdo;我就乘机滚了蛋。

我脚痛得无法走路，但又不能不走。

我只能用一只脚正式走路，另一只是被拖着走的。

就这样一瘸一拐地走回家来。

我不敢进校医院，那里管事的都是公社派，见了我都会怒目而视，我哪里还敢自投罗网呢?看到我这一副狼狈相，家里的两位老太太大吃一惊，也是一筹莫展，只能采用祖传的老办法，用开水把伤口烫上一烫，抹点红药水，用纱布包了起来。

下午还要去劳动。

否则上边怪罪下来，不但我吃不消，连那位工人也会受到牵连。

我现在不期望有什么人对我讲革命的人道主义，对国民党俘虏是可以讲的，对我则不行，我已经被开除了&ldo;人籍&rdo;，人道主义与我无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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