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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曜轻轻握了握元双的手,脑海中陡然滑过母亲离世原来也已经过了三年,顿时不敢再深想,率先出门去了。
长棠驿虽然连接商、祁二州,但并不算个大驿站——大抵是自帝京经商州至祁州的官员多是左迁,官驿也没有气派的底气。
为了安置萧曜一行,这一晚驿站内再无其他住客,而护送萧曜的随从和军士都知道陈王抱恙,安顿下来后全都待在室内,生怕打搅病人清休。
逼仄的庭院里四下寂静,冯童的马靴声就分外响亮。
然而即便如此,他们的到来似乎也没有引来此时院中另一人的侧目。
程勉虽不看萧曜,萧曜站在阶上,居高临下,却不得不看程勉。
一旦看清楚程勉居然在将早些时候自己赐给他的枯柳一一插在土里,萧曜不由得冷笑起来——竟然还妄想死回生么?
待程勉将所有的柳枝都栽下,这才直起腰。
他仿佛是直到这时才察觉到萧曜的在场,见了个礼,然后去了井边,打水洗去手上的泥土。
萧曜早已打量了他一阵,并不着急,耐心地等程勉洗干净手,不紧不慢地开了口:“这些柳枝早已枯死了。”
程勉点头附和:“嗯,多半是枯死了。”
“那种来何用?”
“都是亲友的美意,随手栽下,权当留一点念想。”
“既然是念想,为何不等到连州再种?”
程勉始终半垂着眼,不去看台阶上的萧曜,轻声说:“早前捡到柳枝时枝条还是半湿的,想来是元娘子一路细心养护,尽早栽下,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萧曜从未在意过那些柳条,听到这一番回答,不由得望向垂手站在井边的程勉——天色昏朦,不过萧曜目力极佳,看清程勉倒是不大费力。
这一望之下萧曜虽然说不上失望,却也没有看出有何出众之处,不过是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青年,身姿尚说得上挺拔,可既不英武,亦无风流潇洒之气,萧曜心想,若是放在自己的一干表兄弟里,恐怕还比不上呢。
他极轻地撇了一下嘴角,又宽宏大量地顺势一笑:“程五原来是多情之人。”
这句评价一出,程勉终于抬起了双眼,四目相触的瞬间萧曜不由觉得一阵锐利的寒意急闪而过,他莫名一凛,再回神时,只见程勉一团和气地笑着见了个礼:“殿下过誉,程五愧不敢当。”
许是那一阵寒意来得实在蹊跷,让萧曜格外多看了几眼程勉,越看,越觉得此人平淡无奇,也不知道盛名从何而来了。
不过他本也不欲与程勉深谈,不痛不痒的寒暄话说完,萧曜便回到了屋内。
刚一进门,正撞上元双的笑脸:“殿下回来得好快。”
萧曜遥指院子的方向:“天黑得快。
程勉在院子里将你收着的柳枝都种下了。”
元双讶异地看向萧曜:“可……柳枝已经枯死了。”
萧曜漫不经心地笑笑,示意冯童为他脱去大氅:“他说你一路呵护柳树,种在这里还有一线生机。”
元双眼波轻闪,低叹道:“程五有心了。”
“以前奴婢听人提起,近来京中有名的青年郎君,不乏风流轻浮之辈,为博声名常有出格之举,程五倒是没此番习气,今日这番举动,简直称得上多愁善感了。”
萧曜没想到冯童也评价起了程勉,片刻后方接话:“我看很是平平无奇。”
这句话不知怎的引来元双莞尔,察觉到萧曜的视线后,元双摇头说:“在殿下眼中,谁人不是平平无奇?”
这话若是从别人口中说出,几可说是犯禁了。
可是提起话头的人是元双,此时室内也只有他们三人,萧曜便没有多说什么,转开脸,淡淡道:“照你说,倒是我眼高于顶了。”
元双笑着上前一步,仰起脸看着萧曜,一字一句地说:“在奴婢心里,世间再无能胜过殿下的人了。”
她的神情专注而真挚,落在萧曜眼中,甚至能看出几分狂热的意味。
萧曜转头瞥了一眼几步外的冯童,后者望向元双的眼神中则是责难和无奈兼备,一时间,屋子里忽然听不见一丁点的声音了。
大内人人皆知,陈王容止风度为诸王之冠,诸王同室而处,陈王如明珠现海,皓月凌空,超乎众人矣。
但另一桩知情者寥寥更讳莫如深的旧事是,昔年今上子息艰难,求子心切以致沉迷阴阳五行之说,一时间嫔妃不重出身唯重五行八字,陈王的生母赵氏入宫前曾有婚约,而曹王母刘氏更是新寡后入宫。
只是曹王出生后肖似天子,陈王虽与赵氏神似,然而身长肤白,与诸王皆不相同。
赵家是京内名门,族人门生遍布两京,赵妃又深得圣眷,在她生前,萧曜从未觉得自己与兄弟有什么不同,可自从母亲故去,竟有轶闻传出,说陈王风度卓然,京中近十年来,仅见昔日的丹阳侯、曾与赵妃有过婚姻之约的何鸿有此风采……
赵氏病重时,侍女池真得宠,待赵氏故去,也是池真身兼母职,继续照拂陈王。
可惜此类言语渐渐还是传到了萧曜耳中,他还记得第一次听到何鸿的名字时,并不惶恐,只是好奇,当即要冯童陪他出宫,指名要见一见此人。
“丹阳侯早年入道门,后来又自请戍边,往昆州去了。”
“还在昆州?”
“再未回京。”
当时萧曜想,昆州远在千万里外,又时隔二十载,不知何时才能见到此人,再后来,此人的名字成为内廷的禁忌,自己也渐渐失去了父亲的宠爱,他便更是连想都不愿再想起了。
谁知道几年之后,自己也开始了远行,前往与昆州齐名的连州赴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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