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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豫把卧具称为“床”
,不过慢说在女子的闺居了,哪怕是男子的书房,其实也置有床具,床可以睡卧,也可以供人垂足坐着闲谈——跽坐是件辛苦事啊,但凡有点熟的人,何必一本正经的委屈着彼此的膝盖跟小腿,心宽体胖嘛,身体得到了舒展心情才会放安泰,只有当人安泰舒适了,才能愉快的聊天。
谢六娘居家时哪怕和姐妹们说话,至多也是趺坐,但她今天却偏就被瀛姝蛊惑了,其实她刚才就已经注意到了这间堂室里靠墙摆着的那张双扇移屏床,床壁两扇移屏是并拢的,霞影纱上画出了白玉兰,床前的两扇移屏分左右敞开着,只是霞影素纱,却在移屏前又置了半人高的青蒲,床上铺的是白貂毡,当中搁着张窄几,两人隔着窄几垂足坐着,是能交头接耳的亲密距离。
当坐上去,又看对面的窗户外,雨水从檐上滴落,打在了半开的桃花上,花是不娇弱的,颤颤的像个害羞的女子,只露出怯生生的笑容。
坐在床上的人既像是入了画,坐在床上的人又能看到另一幅自然的画卷,谢六娘不自主的就放松了,她的手肘也搁在了窄几上,和瀛姝的手肘挨着。
她还从没跟哪个人这样的亲近过。
“阿姝,你真正倾慕的人是鬼宿君么?”
她已经忘了今日的目的,竟问出这样的话。
瀛姝还是笑:“我当南次跟我四兄是一样的,打小一起干坏事互相包庇的交情,小时候我们一同爬树,南次让我往下跳,我从来不担心摔跤,也的确不曾摔过,他要在树下,我就有足够的安全感。”
“是我太庸俗了。”
谢六娘这话是由衷的:“我这样的揣度你,你竟也不恼。”
“我啊,是脸皮厚。”
瀛姝是真的放阔:“误解我和南次的人多了去了,都要去计较,我的舌头都要累断了。”
谢六娘多少觉得几分不自在,她现在不仅觉得自己庸俗,连她的祖父似乎也庸俗了,不知怎么的,她就想相信瀛姝的话,瀛姝说什么是什么。
她想起前不久她入宫看望姑母,姑母当时还以为琅沂公已经决定让王四娘入宫了,姑母的心情显然很浮躁,抱怨着:“阿陆到底是和我生份了,我难道还比不上裴瑜那小子,她宁可把帝休托付给裴瑜也信不过我。”
谢六娘当时哭笑不得,不知姑母是不是犯糊涂了,怎么竟拿自己去和裴九郎比,这是一样的“托付”
么?王五娘入宫后是要和姑母共侍君王,但嫁去裴家,是给裴九郎当发妻,命运截然不同的,哪有半分可比性?她还闹不懂姑母需要的无非只是个能替她诞下龙子的棋子,王四娘和王五娘有何区别?但现在谢六娘有所体会了,姑母在宫里,表面上似乎很得陛下的宠爱,尊荣高贵,可在陛下的心目中,最重要的始终是江山社稷,姑母一直很羡慕陆女君,这样的羡慕折射出来的是内心的寂寞,姑母不可能要求陛下朝夕相伴,她的膝下也没有子女承欢,她才这样想瀛姝入宫,姑母肯定不会只把瀛姝当作工具。
这样一种情感其实也颇怪异,不那么理所应当,但谢六娘这时偏偏就能感同身受了,深宫和后宅,多数女子的生活其实都被枯燥乏味填充,像在今日之前,谢六娘也从不知道闺中的生活原来可以过得这般妙趣横生,瀛姝真像传言中一样,是个恣意放阔的妙人儿,有她这样的妙人儿相伴,连富贵荣华都不那么重要了,这是同为女子才能领会的意趣,男子们当是无法体会的,因此裴九郎才会选择主动和他眉来眼去的王四娘,连四皇子心宿君,居然也会嫌弃瀛姝的日子过得太奢侈。
男子们娶妻,看重的是发妻对他们唯命是从,他们于是很抵触发妻的“冷淡高贵”
,他们还需要发妻贤良勤俭,各方面都符合女书、女德的规范,他们才不在意发妻有无生活情趣,因为男子的身边有的是红袖添香的侍妾,以及妩媚妖娆的解语花们来弥补平淡乏味的房闱生活,他们对妻妾的界定也如士庶等级似的森严,他们在妻妾间游刃有余,他们只会以他们的需求为标准择妻择妾。
但别说瀛姝这样的独女,父母亲长从来没有用规矩教条限制她必须活得像个没有思想的木头人,哪怕如陈郡谢这样颇为守旧的家族,女娘们的言行虽然大受限制,可因为毕竟也自幼学了琴棋书画,读了不少女书、女德之外的书籍,其实根本不可能成为木头人,女子有了自己的思想、审美、情趣,就不甘心受到那些成规旧矩的束缚,哪怕不敢反抗呢?对美好及意趣的向往也从不曾磨灭,正因如此,内心才会苦闷,会羡慕陆女君及瀛姝这样的少数人。
羡慕着羡慕着,就会对她们萌生情感,想学她们一样妙趣横生的活着,时时刻刻都想要亲近她们。
就如现在,谢六娘一时间只想和瀛姝谈天说地,听她讲年幼的时候都爬了哪些树,怎么捉弄不苟言笑的夫子,去墅庄时怎么管束佃客部曲的,和婢女一同发明创造的各种酒令和游戏,瀛姝竟然还知道如何上釉烧瓷,又学习过现时的赋役税令——知道了这些法令,才懂得为什么有那么多的百姓明明分得田地却宁愿投靠门阀士族为佃客部曲,才能计定适宜的“粮租”
,让庄园里的佃客部曲衣食无忧。
当谢六娘终于想起自己的来意时,雨都已经停了,半昼就这么过去了,已近午时。
她很想留在弦月居吃完午饭再回家,但这不符合“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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