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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站得楼层不高,两三个阶梯摔下来只擦伤了皮肤,隐隐又那么点微红。
恩心抬起头看了眼高高在上的男孩,出现在视线里的是始料之外的哭脸,那些伤透人心的字眼像针一样刺在背上,手臂上,心坎儿里,看不见伤痕,却能痛得哭天喊地。
他说:“恩心,我从来没有这样一刻恨过一个人,明知自己是什么东西,明知没有一丝一毫的血缘关系,却还能死皮赖脸顺理成章地住下来,如果你还有骨气,就带着你的东西离开行不行!”
从来没有这样一刻恨过一个人!
而他所恨的人,又竟然是用了所有的包容和耐心,想全力呵护他的,这样委屈求全的一个人。
一颗心一点点往下沉,坠到深井里,她捂着耳朵慢慢蹲□,即便她儿时被同学欺负被许多人讨厌,受过再重的伤,再多的屈辱,也远远没有今天被伤的那么透彻,被至亲的人拒绝的那么彻底。
挨了痛的不是她,受了委屈的不是她,被骂的也不是她。
那么,是谁让她这样难过,这样伤心,是谁又委屈了谁!
有一瞬间,她几乎质疑,否定了自己,否定了这个叫恩心的人,这个根本不该出现在他们生活之中的闯入者!
压制住胸口的滚滚酸涩,想有一颗酸枣堵在喉咙口,咽下去的时候,整个胸肺都是一震剧痛。
恩心再次默默站起来收拾衣服,脚边铺满恩妈妈操劳数月的普洱茶,从楼梯上滚下来的时候,袋子撕破了,茶叶倾泻而出。
一旁的林叔看不过,劝说她:“恩心别捡了,茶叶脏了,林叔下次带你再买一包。”
她却摇摇头,眼圈红得好像涂了油漆,眼泪水在框里打转,却忍着不让它掉下来,只是执拗地一点点将茶叶拾起来,宝似得锁在臂弯里,谁也不能夺走的模样。
老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知道了这件事,也许只是看到了一半的剧情,即便看见自家的亲孙子过于激动,弯腰捂胸大喘气,老人也顾不了许多,怒红着眼圈,抡起手掌就甩上在凡的右脸,恨铁不成钢:“不肖子孙!”
在凡歪在一边没有像预期的那样倔强地站起来,紧紧闭着眼睛,脸色苍白。
这一幕恰好被回家的叔叔和婶婶看见,宋槿蓉是极其护犊的,跑到凡凡身边看见儿子脸上泱红的掌印和苍白的脸色,立即声泪俱下,揪着老人的衣角喊:“妈你不是不知道凡凡他有哮喘!”
老夫人也是又气又急,从来就没有一次是因为被打而导致在凡病发的,这一次也是怒急攻心,没了分寸。
“即便凡凡有病,那也不是他任性妄为的理由!”
老夫人狠下了心肠,扭头不去看在凡,厉声道:“我让阿晗这里住,是想让凡凡有个好榜样,谁知他好的不学,竟学坏的地方,他已经十六岁了,不是六岁不知道人情世故的孩子!
有半点不合心意的事情就避而不见,凡事强出头一点也不会忍让!
学习又拼不过他大哥,手段也比不过阿晗!
将来他怎么接手恩家的产业?让恩心回来就是为了让他知道什么叫做忍,什么叫做有容乃大!
从古至今,眼睛里不容沙子的英雄人物,有几个是命长的?”
老夫人的一双眼圈都红了,心里再疼再宝贝,手却依旧指着孙儿脑袋颤抖,道:“恩在凡,你要是学不会你姐姐一丝半毫的隐忍和退让,就别做恩家的子孙,我宁可将恩家所有的东西都给恩心!”
这话狠厉里有着辛酸,当局者听不出,外边儿的人却听得真真切切。
恩心知道,世上没有一个长辈是不爱自己的孩子的,遑论在凡是老夫人的亲生骨肉,说那么多那么狠,不过是爱的太深,从小就抓他的脾气性格,愿他能坚强会保护自己,将来的道路能一路顺遂。
而她从一开始就是一个药引,是老夫人招过来的指路灯,一枚早就布置好路的棋子。
她早就知道,早就知道。
只是揣着明白说糊涂装傻罢了。
她弯着腰拾茶叶,不去看四人,林叔在一旁也看得懂,不好插嘴,帮着恩心理东西。
恩孝廉原是温和的人,这厢遇上自己亲儿子遭罪,也不能忍受,看了恩心的眼都冷了几分,拨开妻子和老母,抱着在凡驱车去医院。
宋槿蓉蹲在原地片刻,回头看见地上的一片狼藉,多少猜测到事端始末,却还是抓着已默默无言的恩心诘问:“我的孩子,为什么要因为你而挨打?为什么你一个外人,却能闹得我们家鸡犬不宁!”
恩心静静看着妆容都花了的女人面无表情,任何表情都无法纾解心里的怆然和苍白。
无言以对的时候,越过肩膀,看见老夫人扶墙渐渐倒下,面部因为疼痛而狰狞,手中的拐杖躺在另一侧,变成一根冰冷的木棍。
林叔惊叫不迭,宋槿蓉也顾不了恩心这边,连忙和林叔带着恩奶奶再一次赶去医院。
*
别人家快快乐乐过年的时候,恩家的一老一幼都进了医院,因此,过年时候的气温降到了冰点,家里人偶尔回来一次拿换洗的衣服,完全没主意到独自一人收拾行李的女孩。
听说在凡的哮喘控制住了,这几天好了很多。
奶奶是心脏病,有点麻烦,好在初五这天醒了过来,开口就说要见恩心。
恩心带了一束花去了医院。
老夫人抓着她的手,眼角有点湿润,叹了好几声都没说出口,最后问她:“好孩子,你想不想回学校住几天?”
恩心想了想点头,想微笑又觉得无力,已经努力到这一步了,是不是需要放弃了呢?
于是,从容淡然回答:“奶奶,我走。”
*
仿佛忽然之间懂得了很多,就像一块石头,求着神仙让他下凡游历红尘,百年过后终于懂得原来一心追求的东西,全都是过眼云烟,宁可回去继续做他的石头,而不愿再世为人。
她的家人,如此温暖的昵称,就这样冰冻在她心里,在努力追求亲情的路上,她跌倒站起来,再跌倒再站起来,到了终点发现只是海市蜃楼,全身上下的刀口和伤痕都流出了失望的脓水,仿佛被砍断了双腿,再也无法站起来前进。
恩心知道,在她最美好的年华,应该如同夏季的荔枝一般,外衣红艳似火,内心晶莹欲滴,让甜蜜的汁水与顺滑的口感,丰富整个青春的年纪,她却仿佛在慢慢枯萎,最后落到无根的水泥地上,无人问津,任由鞋履践踏。
恩心走在医院的走廊间,路过在凡的病房外时,看见恩叔叔正和他玩着游戏,阳光正好打到两人身上,笑容都从窗子的细缝里溢了出来。
她在恩家住了大半年,从未见过两人这样灿烂的笑。
这是不是意味着,整件事真的是她错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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