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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无奈道:“我可管不了你,那你想吧。”
徐慎如很久没说话,无力感缓慢地裹挟了他。
他此刻忽然想起对他扔手帕的萧令珈,萧令珈说他过于傲慢,他彼时不明白,此时却明白了。
生活就是如此傲慢的,你奈何不了它什么,你只能嫌恶所有不和你一起悲哀的人,你非理智地说他们太傲慢,真相却是你太软弱。
他很无理地问:“不就是一座城吗?就是一座城,一座都守不住?”
声音是很低的,因为怕被旁人听见,低而且哑,凭空显得声嘶力竭。
他抓着人家的袖子,金属袖扣印在他掌心里,跟手表链子一样,是冰凉的。
他重复地、空洞地质询道:“就是一座县城,两年了,一点准备都没有……”
但他知道,正是因为拖延了两年才会一点准备也没有,自己这话实际上是无理取闹。
警报结束之后,徐慎如没有立刻回家去,而是走到了江边上。
江风浩荡,周围狼藉不堪,他在口袋里摸了摸,把那只手表拿了出来,拎在了手里。
扔下去之前,他犹豫了一会儿。
手表太重,会沉底,根本不会顺流而下,即使不,也到不了千里以东,到不了萧令望手里,他这么做不过就是个仪式。
也是一种祈愿。
“萧:雾季就快要到了,警报也渐渐地少了。
令妹登门,来信收悉,但一直不得空闲,所以不曾有所回覆,望你勿怪为幸。
……你自谓已至忘情,我便奉还手表给你,以作为永久的陪伴,望你如愿安息。
想起你不论于私情还是公事都一向来去自如,不为俗世所缚,真是风流坦荡之至,使我艳羡而不得啊。
上一次写这样的不寄出的信给你,是夏天的事了。
彼时我想,既然你已经不愿再眷顾我,那么我也是不应当留恋你的……不,不是因为尊严、矜傲或者任何类似的东西。
我只是想,若你终于能脱离束缚,我怎能重新捕捉你呢?剩水残山,江声风雨,今后茫茫岁月真不知要如何度过,就算波涛东流到海,又哪能流尽心中的怨恨。
怨恨一词或许过于狭窄,也不确切,更多的是惨淡罢了。
然我始终是对你念恩的。
因为虚幻好过没有,悲怨也胜于空白,此际领受情爱的折磨,苦涩亦不失为甘旨,是令我这般为以往的罪过自赎。
命运惩罚我也垂怜我,竟以这样的方式来容许我肆意爱你。
你既已经不在人间,那么不论我如何待你,都可以不再怀愧,不再惶恐,此等闲情虽然于事无补,但也同样于事无损了。
在琥珀中永生的爱人,虚幻的神像——如果拍成电影,写成故事,这大约也恰好是你喜欢的那一种罢?……”
千里江山静西沦陷,鹤宁亦入敌手,江南名都至此全部丧尽,这是在后方的陪都开多少次军事法庭也难以挽回的事。
萧令望从跳伞落地之后,也和众多百姓一样就一直在这沦陷的江南度日。
很奇怪地,他并不迫切地想回后方去。
空军早已经执行了避战政策,他发宣传单那次就是最后一击了。
打那之后,残余的飞机全部进了掩体,剩下的人员则跟普通百姓一样,跑警报,躲警报。
这漫长的忍耐与蛰伏不知到何时才能结束,有人坐火车的时候遇上被敌人的空中攻击逼得撤退的地面部队,不由分说就被按在车厢里好一顿胖揍。
要说他们和民众有什么不同,不同大约就在于一旦在防空洞里被人瞧见,便难免要被问了:“你们不是‘飞将军’么?应当上天呀,怎么也和我们一样躲在这儿了呢?”
这时的战斗是技术上的差距,即使不避战也于事无补,可面对民众,这也真是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难免使人尴尬不已。
不过萧令望不急着回去不完全是因为这个,更多是因为他知道,今次回去之后便不容易再出来。
他也在从后方几经辗转而来的新闻里听说了自己被认定死亡的事,心底居然异样宁静。
家人都还安好,他便不急着去见他们了——在这件事上,他或许真的有种说不出的冷酷。
江南似乎天生就是诱人的,哪怕是敌寇铁蹄下的江南,哪怕萧令望是个彻头彻尾的北方人。
他知道许多北方人不喜欢这里,他们怀念黄土高天,怀念城墙和城墙根下晒太阳的人。
那些脆生生的语调,瓷碗似的被从男男女女口里摔在地上,碎成一片一片,扎进回忆里。
但是这些,萧令望都不怀念。
萧令望其实也不大懂得怀念,他是浪子,是永远的少年,是真正的四海为家,所以不需要有一个家乡,甚至根本不需要有家乡这个意象存在于他的语汇里。
他是烟蓑雨笠卷单行,飞到哪里就在哪里,漂到何处就是何处。
江南与江湖相近,使他立刻反认他乡是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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