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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弘昼和那平儿且说且歇,他也渐渐星眼微朦,鼻息凝重……
恍惚间,却见那顾恩殿外,情妃秦氏可卿如桃花峭立,粉装玉裹,委婉推门而来,插烛似的飘飘下拜,口中只道:“情儿见过主子。”
弘昼心头本就为此事郁郁,不免面冷心寒,竟是忍不住啐一口道:“你这贱人,还有脸面来见我?”
那可卿只是哀哀泣道:“情儿本无面目来见主子。
只是昔日里主子替奴婢封号为‘情’字,人所谓‘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当初以为一时之趣,如今方知,情淫之道,虽是刀山火海、离恨愁苦,也是难免入邪。
便说一个悔字也无益了……今儿来见主子,只为有两句知心话儿要禀,说明道尽了,情儿也就去了。”
弘昼更是恼怒,只道:“爷是天潢贵胄、金枝玉叶,又救你们出火坑,援你们得生天,哪一点辱没了你们?……你居然水性心淫,敢和个贼戏子私通,和他苟且……居然还敢说什么‘知心话’,爷和你还有什么知心话可说?你还有什么可辩的?”
哪知那可卿却是泣道:“情儿也辩也不辩。
情儿自承,的确是对那柳郎动过心意,也艳羡过他和尤家小妹欢好,所谓‘郎情妾意,别样偷香’,情儿在主子这里只是一个性奴,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在他那里却是天上仙子一般眷恋;他也的确勾搭过情儿,情儿无耻无德,也确实收了他的情诗未曾举发……论心,情儿已是动了情,辩无可辩,主子怎么发落都是应当的。
只是世人的话儿‘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如今情儿已断了生念,只来告主子:情儿算计迎春,推脱三姐,暗害园中女儿,那都是有的。
和那柳郎,说情儿动了淫心,也是有的,屡次召他入园听戏,也为的是‘淫思’二字。
只是,情儿虽动了心,却不曾和那柳郎真的私通……至少未曾让他沾过身子……情儿自入园中,除了循着主子意旨女女欢好之外,只供主子一人赏用过身子……论这一条,情儿是清白的。”
她还要告述,弘昼也听得有些疑惑,只是此刻怒气正盛,便是骂道:“什么论心论行……就算你未曾和那贼私通,心里有想头,那不是罪?!
纵容尤三姐和那贼往来,那不是罪?!
一样该处置!
也好给园子里作个榜样!
真正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本王又是什么对不住你去处,竟敢如此胡为?如今既是你自己不要脸,定要将你发往勒克什处,给他账下兵勇反复奸污至死,要你周身被奸烂了,才出得本王这口气呢。”
那秦氏却也不惧,只是叩首,依旧哭道:“主子说到这儿……此时我亦没个话来为自己辩解。
只好说是我天性胎里带来的邪祟冤孽。
我是特来谢过主子,主子既允我自裁,也为我留些颜面。
也应了主子的话,给园子里姑娘们做个榜样。”
弘昼冷笑奇道:“你莫做梦……你犯下这等大罪,岂有允你自裁的道理?定要施以姘刑,让园子里其他人瞧瞧才是正理……嗯……本王又是什么时候允你自裁呢?”
那秦氏巍然一叹,倒仿佛没听到这句问话,只道:“只是我与主子,也是前世里孽缘一场,我虽淫贱多情,心里如今却是只有主子的,能用身子侍奉主子一场,我也无悔的。
今儿一别,再无见日,我赠主子一句话:三春过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
弘昼但觉心下渐次不安,肺腑里自有一番疑惑难过,皱眉才要问话,却是一声冷汗,已是悠悠醒转,不过南柯一梦,身边暖香娇躯,轻吐幽兰,温乳小躯,平儿尚在卧眠……
只那书房门口,却有犀利索罗议论之声不绝。
弘昼便唤外头鸳鸯、金钏儿等进来问是什么事吵闹。
那金钏儿、鸳鸯进来万福,面面相觑,半日才踌躇措辞道:“主子,您下旨命那情妃‘随你’……这会子天香楼里传来消息,说那情妃午后听太监述了您的吩咐,听了只苦笑道‘主子之意我知道,口上虽残,心里头其实是个仁德的,竟是要允我自便。
只是我也没脸再活在世上,缘分也尽了。
性奴自尽本是大罪,只是既然主子说了随我,便当是恩德了。
’……说完,焚了一炉香,竟自缢在楼里……这会子吵闹出来,太监宫人正在处置,宝珠、瑞珠等都是寻死觅活的,凤妃正在弹压,请主子示下呢……”
弘昼闻言,竟是翻身爬起来,只觉心中似戳了一刀的不忍,“哇”
的一声,直喷出一口血来。
唬得那鸳鸯、金钏儿、玉钏儿、蕊官一股脑儿上来侍奉伺候,又是捶背揉肩,又是哭泣安慰,那平儿也是惊醒,连衣裳都不敢穿,裸着身子跪着只勤伺候着弘昼。
一行人又要来请那大夫回来伺候王爷,弘昼却长叹一声,摆手道:“不用忙,不相干,这是急火攻心,血不归经……”
他顿了半晌,看看众人惶恐茫然,才勉强笑着,装作恼怒模样道:“外头必是凤丫头等在候着消息,你们且让她们去了吧,不要扰我。
鸳鸯去传我的话,就说不相干的,那秦氏……以罪余王府性奴之身份,私通戏子,秽乱行宫,忘恩负义,背主贪欢,还要作践宫人,坑害姊妹,设计阴谋,荼毒三春……要认真论起罪来,只有一条‘诛九族、姘九族’……只是一则她和你们说起来就是亲戚,九族里本就是园中诸女;二则本王也是倦怠处置,不爱一味用刑戮;三则她在枕席上伺候本王也算尽兴,论这一条园中也少有人及得上她……所以本王是赐她两个字‘随你’,也可以算赐死……既是自缢,叫内务府进来,和凤丫头计议了,妥妥当当,好好的操办了也就是了,也体面些……金钏儿,你素来会说话,去和她房里宝珠、瑞珠两个讲,本王只允了她们妃子‘随你’,不曾允她下头奴儿胡闹,不许自尽,不许吵闹,既然情妃去了……就让她们听凤丫头指派,另行安置就是了……蕊官找几个宫女,去各房通传,园中女奴,也不必惊惶,本王乏了,也无从再处置株连,只是身子不爽,要歇息几日……平儿,既是你在这里,便是你去走一趟,和……尤二姐、探春等几个说和说和,安慰几句,不要胡思乱想,情丫头的事和她们都无干的……玉钏儿,你去命人封了天香楼,然后传话给那里头太监,非本王旨意,除了原先在里头伺候的丫鬟奴儿,谁也不准再进去,里头的物件依旧归置在里头……你们都去吧……”
弘昼说得面色惨淡,虽是口上淡淡的,但是诸女都是聪明人,如何不能闻到他口音里那等凄凉难过……
只是他既已分派的清清楚楚,也是无奈,只得一个个万福退下,各自办差。
只弘昼巍然长叹,独自一人转身入屋去了……
……
话说一连十来日,弘昼只待在顾恩殿里发闷,白日里就是看书写信,茶饭上头也是稀疏,到了晚上就是胡乱睡了,只有贴身四个奴儿随着侍奉……
竟连园中各房女奴,也不曾叫来淫玩。
那鸳鸯、蕊官、金钏儿、玉钏儿明知主人心下不喜,自然越发用心,各尽其道;体贴、温婉、乖巧、清音,不但起居侍奉花样百出,也变着法子用些媚意,只逗他欢喜,求他云雨取乐;只是眼见这主子,虽偶尔到底还是耐不得天性,搂着四个奴儿摸弄奸玩、抽插淫辱一通,却依旧是凝眉伤神、长吁短叹的,竟分明是不欢喜。
凤姐、宝钗、湘云、迎春、邢岫烟、李纨、袭人初时还肯依着吩咐不来打扰,到后几日终究觉着失礼,不免个个都来探望,弘昼却也不不肯多见,只胡乱说两句话便叫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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