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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接她的是大夫人身边的卢嬷嬷,一如当年趾高气扬的样子,斜睇她几眼,并不行主仆礼,只不冷不热的说了一句,“三小姐,您回来了。”
桑梓点头,卢嬷嬷侧身让过,引着几个人进了内院,她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如此也算是大夫人给了她们体面。
卢嬷嬷伸手召唤过一个早已等在那里的小丫头,神态倨傲的吩咐道:“大夫人说了,先带三小姐回自己院子沐浴更衣,等老夫人那边传话,就去拜见家里的长辈们。”
大夫人身边的奴才向来狗仗人势惯了,桑梓并不在意她的态度,只是语义深长的笑道:“有劳嬷嬷了,几年不见,卢嬷嬷竟是一点没变,倒让人吃惊。”
卢嬷嬷没听出她话里的讥讽之意,拿帕子掸了掸衣袖,竟带出了几分主子般的架势,傲慢的自嘲道:“三小姐过誉了,少爷和小姐们都已经长大,奴婢也老了,没什么用处了。
也就是夫人心善,念着老奴还算忠心,给老奴一方屋檐遮风避雨不至于流落街头罢了。”
微微眯了眯凤眸,眼神里已是锋芒难掩,桑梓含笑讽道:“嬷嬷是母亲身边最得力之人,一直都是母亲的左膀右臂,自然是少不得嬷嬷的辅佐帮衬的。”
面上带着轻和的微笑,指甲却早已掐入了掌心,桑梓望着面前这张满是横肉而又恶毒的帮凶嘴脸,一如十年前她带人闯进母亲的小院,让人将母亲的尸身拖走时一样残酷无情。
纵然过了十年,心中恨意皎然,那情形亦清晰如昨。
卢嬷嬷大概也不耐烦站在这儿与她多说,便吩咐一旁垂首等候的小丫头说:“明霜,带三小姐回自己的住处吧。”
她转身既走,如此目无主仆之分,吓的明霜的脸色都变了。
她慌忙福了福身,低头不敢去看桑梓的眼睛,小声说:“三小姐,一路辛苦了,奴婢先送您回去洗洗风尘吧?”
桑梓点头,“有劳了。”
“小姐快别这么说,奴婢不敢当,奴婢是紫桐院的使唤丫头,跟木兰,秋菊和映雪,都是分到紫桐院伺候小姐的。”
明霜一边说着,桑梓看似心不在焉的听着,却一路留心打量府中的各处,目光所及之处,跟七年前没什么两样。
想不到桑桓还真有点能耐,已经从二品大员被贬为五品小官,却依然能将桑府经营的不见丝毫颓势,倒也不容易。
紫桐院这个地方,就算没有明霜带路,桑梓也知道在哪。
当年她和母亲就住在离那个地方不远处的辛荑院,那地方偏僻到就连府中最低等的奴才,也不会涉足。
当年母亲曾说,她不怕居处偏僻,怕的是就算再偏僻的角落,也躲不开是非。
如今再去想这句话,既觉悲凉又觉可笑,她们母女是扎在大夫人心里的一根刺啊,让她坐卧难宁的人,她怎会容忍她们长久的存在?当年大夫人以需要静养为由将母亲赶来至此,为的就是避开众人的耳目,好任意蹂躏她们罢了。
如今旧事重演,怀揣复仇之心,是不会介意自己的待遇如何的,她要在最冷僻的角落,将桑家一步步推向不归路,就像一个躲在暗处看戏的人那样。
纵然庭院越走越深,小径荒草覆脚,桑府最颓凉落败的景象映入眼中,桑梓也神色无恙,从容前行,装作丝毫没有察觉明霜几次的暗中偷觑。
也许此刻她若表现出半分的不满,很快就会传入大夫人耳中吧,到时候,说不定她就会借题发挥,还不知道要搞出什么花样来。
紫桐院内打扫的还算干净,回廊下放了几盆长青植物,庭院里凤尾森森,主屋后两棵高大的梧桐树尚未发芽,森森枯枝映衬下,伴着似有若无的腐叶味道,更觉这院子落败冷清。
进了屋子主仆见礼之后,桑梓在几个丫头的伺候下沐浴更衣,头发将将梳好,便有老夫人院中的嬷嬷过来传话,说老爷回来了,让桑梓前去颐寿院请安。
她从房中出来的时候,姚嬷嬷抬眸打量她几眼,不觉暗中吃惊。
三小姐六岁离开桑家,走的时候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晃七年过去,少了孩童的稚气,举止也看似稳重了许多,那容貌简直活脱脱一个年轻时候的何姨娘,不施粉黛,清清爽爽的,却肌肤赛雪,眉清目秀,自有一种脱俗不凡的气质。
有芙蓉出水的清雅,更多的却是雪中寒梅的清凛之气。
尤令姚嬷嬷觉得意外的是她的那双眼睛,看似清澈无邪,可细看时却又给人一种看不穿,摸不透的冷意,就像开春潋滟的湖水,看似冰消雪融,实则那层薄薄的春水下面,依然覆盖着厚厚的冰层,至于冰层下覆盖的是什么,她竟惴惴不敢去揣测。
她迎上来两步,笑道:“三小姐,一路辛苦了,这些年您不在,老夫人一直惦念着您,如今总算将您盼回来了。”
桑梓心中冷笑,老夫人有那么多的孙子孙女,但凡对她有半点惦念之心,她也不会一去七年,连封家书也不曾收到。
不过这些对她来说,早都已经不重要了,桑梓微微垂首做凄苦状,低声道:“梓儿在南边,也是无时不刻的都在惦记着祖母,这些年每逢初一十五我都会去寺庙上香,祈求神灵能保佑祖母安康,保佑父母亲和哥哥姐姐们都平安如意。”
姚嬷嬷忙道:“三小姐真是长大懂事了,再不像小时候那样……那样小孩子心性了。”
小孩子心性?是说她幼时不肯隐忍,时常闹的桑府鸡犬不宁吧,那时候,若不是她顶了个三小姐的名头,怕是早被大夫人下狠手打死了。
桑梓叹道:“小时候不懂事,常惹父母亲生气,也多亏母亲心胸宽容不肯与我计较,如今想来竟是后悔不已。”
姚嬷嬷看她这柔顺的样子,心里十分舒服的笑道:“三小姐明白就好,夫人掌管这么大个桑府也不容易,过去的事,就都过去了吧。”
姚嬷嬷想也许是错觉吧,初见她的那一瞬间,竟被一个孩子的眼神惊到,想想都觉得好笑。
大小姐那样跋扈的性子,在她面前都不敢放肆,何况这不过是个庶出的,在田庄上长大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孩子罢了,自己真是老糊涂了。
到了老夫人的颐寿园,桑梓随着姚嬷嬷进了偏厅,才走到门口,便听到一阵其乐融融的欢笑声,她进去的时候,见桑桓正歪着身子,凑在老夫人跟前说着什么,一屋子的人都带着会心的笑意。
见她进去,鬼使神差的,那气氛骤然就冷了下来,好像内阁忽然闯进了一个另类一般。
早有老夫人身边的惜春拿了大红色的鹅羽软垫过来,放在她面前,桑梓便恭敬的跪了下去,磕了三个响头,声音哽咽道:“桑梓给祖母请安,给父亲母亲请安。”
老妇人忙让姚嬷嬷搀了起来,招手示意她过去,然后拉着她的手,打量几眼说:“好,回来就好,到底是我们桑家的女儿,不同于那些没见过世面的乡野村姑,就算粗茶淡饭依然能养的这般清贵不凡,就是人太瘦弱了些,不过不要紧,回来了,调养几个月就好了。”
桑梓心中一颤,对上老夫人那精明锐利的目光,想到底是有年纪的人眼睛刁毒,似是一下子就能看到她心里去一般。
默然垂首,她只做出一副孱弱无助的模样,楚楚可怜的含泪站在那儿。
桑桓的声音此刻听上去也沉重了不少,对这个女儿,此刻面对她的时候,才觉心中有些愧疚,“当初送你离开,实在是迫不得已,毕竟你得罪的人是太子,若是皇上怪罪下来,我们全家都得掉脑袋。”
简短的一句话,已经为自己这么多年对她的冷待寻到了最好的借口。
桑梓面露惭色,应道:“是,当年都是女儿的错,不怪父亲,牺牲女儿一个能压下此事已是万幸,我实在没什么可抱怨的。”
大夫人在最初见到她,眼睛狠狠的跳了几下之后,强压心中的不自在,声音威严十足的问:“梓儿,这么多年,你心里还有桑家吗?一去七年,你连只言片语的家书也没有写过,当真心里没有怨恨吗?”
还真是会倒打一耙,不说他们将她赶出桑家如弃敝履,如今却先反咬一口来责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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