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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我19岁,来法国的第三年。
我在里昂的一所语言学校念了一年的法语,然后在一间全欧连锁的私立商科学校念书。
进去的第一年只缴学费就几乎砸光了口袋里面所有的钱。
同屋叫做小多,是个比我大三岁的北京姑娘,早来里昂两年。
我念书的选择总让她觉得有一点匪夷所思,经常大着舌头跟我论这个道理:“百分之八十的留学生图什么来法国啊?还不是因为这里的公立大学是免费的?你说你第一年就给自己弄到一个贵族商校去了,你这成本也太大了吧?”
我专心看书,她教育我的时候就让她教育去。
我没什么可解释的。
天下难事两大件:把别人的钱装在自己的口袋里,还有把自己的思想装到别人的脑袋里。
我着急着呢,手里面这本定价93欧元的书是图书馆的,只能借三天,逾期缴费。
她一屁股坐在我旁边,好像卯足了心思要让我分心:“你说,你说,你要是念商校,你把配套设施置备齐啊。
你看看你的那辆自行车,你再看看咱俩住的这房子,这是贵族学校学生的房子吗?”
我们住在里昂的旧城区,罗纳河的左岸。
是个带天井的四层老楼,门口有个牌子,历史上有名的某人曾经生活在这里——他去世在1742年。
这座几百年的老楼肯定是翻修过的,外墙被漆成粉色,细长的窗户是嫩黄的,外观像是老妇的脸,怎么涂抹都看得见鸡皮鹤发。
筋骨也不好,大门和旋转的楼梯,碰一下,踩一下都会响,仿佛有一点负担都会叫疼;天一阴,罗纳河就起雾,雾气涌进老楼的中庭里,石头地板,扶手栏杆,还有废弃的喷泉都被打湿,下水道的气味也被带上来。
我不知道何时开始有这样的印象:房东老太总在这种天气里朝楼上面喊:“中国人,缴租!”
我跟小多分摊一个套间:二间不到九米的小卧室,合用厨房和卫生间。
很多东西我在这里忽略,不愿意详细描述,比如厨房,卧室和浴室各有三种不同的蟑螂;四十多岁的阿拉伯妓女就住在我们的楼上,她无论回家有多么晚,总是腾腾腾一溜烟的跑上楼梯,整个老楼都在作响;房东咒骂她,我们也听得到;还有罗纳河无休止的水声,夜阑人静的时候,激荡的尤其响亮。
我在自己的电脑上看那些或富有或自在的旅行者拍摄的艳丽的里昂城的照片时想,原来真是这样的,同一个世界,落到每个人的眼里不一样,我的里昂与你的里昂不一样。
小多在我眼睛前面打了一个响指::“齐慧,你小小年纪又在假深沉。”
我把她的手推开:“下个星期我要考试了,求求你饶了我,我把这一段好好看完。
等会儿啊,我做粉丝汤给你喝。”
她笑着说:“我只跟你说一件事儿,房东估计是想要提房价,她要赶咱俩走,一切由我来应付,问你什么,你都说不知道。”
此时有人在外面敲门,听手法不像房东。
我们两个都警惕起来,有一会儿没说话,直到外面那人用南方口音的汉语说:“小多,是我。”
她一听便眉开眼笑,蹦蹦跳跳的去开门,走到门口对我说:“哎,慧慧,粉丝汤请你多做一份。”
我点头,向她摆摆手:“可以啊,只要你的动静不太大就好。”
那必定是她的新男友。
每有更替,小多便像一只兴高采烈的白兔子。
但她在这方面也有自己的原则:她从来不找外国人。
开始熟络起来的时候,我确实讨教过这个问题。
小多在镜子里面看着我说:“说什么呢?我反正是要回国的人,我能把老外也带回去吗?做人要有道德,我少惹些情债才好。”
然后她自己又笑了,掩着嘴巴,“再说,我的法语太不灵光,交流起来诚费劲了。”
这一天不是小多的幸运日。
南方男孩刚进了她的房间,两人叙谈不久,我们套房的门又被敲响了,我停了笔,他们那边也不说话了,一墙之隔,三个人如刚才一样竖着耳朵听,直到外面的人说:“小多,快开门,是我!”
来人是刚刚跟她分手的北京同乡郑杰,脾气那才叫一个不好呢,人品比脾气更不好。
他被小多发现劈腿,跟一个泰国女孩在床上,小多上个星期把他给解雇了,谁想到他今天又找上来了。
我们同时打开自己的房门,我看着小多和她的新男朋友,他们两个也看着我。
有一点我是可以给小多打包票的:你别管她换人换得有多快,但她从来不劈腿。
可是眼下的局面太难看了,就因为她换得太快,现在根本就是跟上一个还未解聘就搭上了下家的架势。
小多先向我作揖拱手,然后让南方男孩到我这边来。
我先是皱眉不肯,然后沉默就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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